云泥识小录(续)
□ 徐俊杰
99. 北行
吴佩孚手书题赠张孝若先生对联今犹存世。联文曰“慷慨当歌思往事,衣冠今日是何年”,款“孝若世兄法正,子玉吴佩孚”,钤印“吴佩孚印(白)、子玉(朱)”。上款下方更有张孝若亲笔题识文字:“余将北行,玉帅设盛宴饯别,席罢赠其书联,情意至可感也。时丙寅五月十一日,汉口。”
据题识,此事发生在1926年6月20日之汉口。其时张孝若任吴佩孚司令部参赞,北行何为?吴何以设“盛宴”饯行?查时间线,应该是吴佩孚力推张孝若入阁。
坊间早有传闻张孝若或任农商总长或农商次长,后又有拟任教育总长之说。《民国日报》1926年6月15日:“王宠惠对于教长一席,仍坚辞不就,闻某方亦不欲过于相强,拟以张孝若继任教长,候第一次阁议开成,即可发表,至农次一席则将以孙传芳代表蒋鸿图充任。”
至20日,张孝若仍有望“以次长代部”。《民国日报》1926年6月21日载:“本报20日下午六时北京电:颜阁拟马(21)日开阁议,预定各部次长……(农次)张孝若”;“国闻社20日下午十二时北京电:郑谦、张其锽会晤后,对阁事意见,一致赞成颜阁由颜发电表示下野,迎张作霖、吴佩孚入京……郑、张已分电张、吴定敬(24)日入京。王宠惠决不就教长,将由张孝若以次长代部。”
吴佩孚更派出首席智囊张其锽力促此事。《民国日报》1926年6月25日《张其锽仆仆京保》一文载张其锽到京便大开会议,商量如何促成颜惠庆内阁:“至昨夜十时,各要人乃齐集王驸马胡同卓宅,为具体之讨论,计到者,阁员有颜惠庆、张志潭……虽非阁员而急欲入阁者为张孝若,准备作次长者……”。
至杜锡圭取代颜惠庆组阁,张孝若犹未放弃竞争教育次长。《民国日报》1926年7月1日《七零八落之杜阁》载:“竞争教育次长者,前日尚有三人,计为陈任中、张孝若、黄元操等,届至昨日陈已落选,仅剩张、黄二人,张有长江实力派之推毂,黄与教育总长任可澄关系甚深,亦有近水楼台之便,故其竞争力颇不弱。”
观张謇的态度,《张謇日记》同年5月7日载:“闻怡儿有长农之说,恶可恶可,非其时也。”5月20日载:“再电怡儿汉口,以闻有农次之说,促归。”显然不欲其就农长、农次之职,至教长、教次之类,虽未见诸日记,相关报道言其亦“迭电促返”。《时事新报》(上海)1926年7月3日载:“本报2日北京电,张孝若因乃父迭电促返,昨日下午四时出京南下”。
至于联文,其实并非吴佩孚特意所撰,在此用赠张孝若,却更显情深意切,追忆往事、感慨时局的同时,也透露出对张孝若未来仕途的期望。
100. 碑跋
国家图书馆藏有傅增湘题跋石刻拓本《曹全碑》。此本原为朱彝尊弟子曹曰瑚旧藏。直至清末,为刘庠所获。刘庠卒前一年,又归刘世珩。刘氏题跋,以为明拓,又请张謇、刘之泗跋。张謇似乎并不认可,跋曰:“旧藏此碑‘因氏焉’‘因’字大半完全,似校此拓为旧,因更记其剥文漫画,归而校之。光绪二十九年(1903)二月,聚卿出示,因题。张謇。”钤朱白文合璧方印“臣謇”。
此本最后为谢国桢收藏。谢氏后请张伯英、傅增湘等跋。张氏未作版本鉴定,傅氏则以“乾”字“未穿本”定“其为明拓无疑”。今有研究者刘赟据徐用锡《圭美堂集》所记曹氏邀其观新拓陕碑的时间为清康熙四十六年(1707),定为清康熙拓本。以此推之,张謇当年对此本的断代是谨慎而有眼光的。
101. 寿联
金毓黻《静晤室日记》载:“拟贺张啬老七十寿联,改易数字,重录于此。联云:‘王沂公当登第时,志已不在温饱;陶贞白于隐居日,人羡之若神仙。’又一联云:‘有张昌言遗风,绿发婆娑,会耆英待踪北宋;具谢安石雅量,苍生霖雨,听丝竹重起东山。’”
联文俱掉书袋,以古人作比。王沂公,名曾,为史上少有之连中三元者。“温饱”句出《宋朝事实类苑》:“王沂公曾,青州发解,及南省、程试,皆为首冠。中山刘子仪为翰林学士,戏语之曰:‘状元试三场,一生吃着不尽。’沂公正色答曰:‘曾平生之志,不在温饱。’”陶贞白即陶弘景,编订第一部道教神仙谱系《真灵位业图》。张昌言似指宋人张纶,为江淮治水功臣。最后一句则用谢安“东山再起”典故。所可怪者,此二联并未见诸《张南通先生荣哀录》。
102. 批语
罗长铭《哭啬公》言:“昔我年十六,谒公濠之阳。公独许我诗,置之弟子行。”作为张謇诗弟子,常有请益,啬公必有以教之。黄山书社2018版《罗长铭诗词集》附有作者诗词手迹一页,书于“南通图书馆用笺”之上,题为“前诗意有未尽,又呈一首”,诗云:“庾信悲时不系秋,万人欢乐一人忧。他年浮海居夷去,我是相从鲁仲由。”后有“惠致再呈”字样。而诗后张謇之亲笔批语,最为难得:“不宜狂老。可将生造来,拟交人为推之。”此“不宜狂老”四字不啻对年轻人的当头棒喝。1925年,张謇尝致函江谦,予以褒扬举荐,为之谋职:“歙罗生铭孟,前令读书于图书馆者数年,颇聪悟,诗文亦大有进。去年回歙,顷欲就皖第二师范教授文史教员,愿贤为之揄扬推荐。”
张謇门下五年,为罗长铭打下了扎实的学问根基。
103. 盐枭
嘉德2022秋拍有章士钊手稿三页,此件系章士钊为再版《疏〈黄帝魂〉》第三十四篇《苏报案》所作资料补充,标注“此篇插入再版疏黄帝魂275页内”。《疏〈黄帝魂〉》是章士钊为黄藻编《黄帝魂》一书所作疏证,论及以苏报案为中心点引发或轻罪而重决、或无故而被诬的种种案件,其中列举枭目曾国章等释放情形,出版原文273页中仅注释“按国章为青帮头目,苏抚恩寿曾饬福山镇丁华容、镇江都司徐宝山追缉,未获”。此份手稿对张謇《记吴枭》一文中的“枭有二派,皆红帮也”的说法提出了自己的看法,并认为青帮干预政治乃若干年以后之事,与苏报案所涉邹容、章太炎等革命事业无关。其文如下:
张文之曾国璋即吾文之曾国章,毫无疑义,施老窝子观战救曾,其携将逃入沪渎,清吏追踪而至,曾旋又由沪窜逸,经程略可推定。江督魏者,即魏光焘也。凡捕曾与办苏报案,皆出光焘手,以年月适相先后,又可从张文察知。夫曾国章者,盐枭之雄也。张从事盐垦有年,而南通为张之故乡,适与枭之泛地同域,势不得不于枭之出入形迹随时考查,因而本文所记争斗各节,大抵去事实不远,惟曾国章者本青帮也,此并非独曾国章青帮,实者凡盐枭皆青帮,不知张文何以目枭二派,皆红帮,所谓枭二派者,张称一占长江,一占太湖。顾一般俗称占长江者通曰“匪”,号红帮,占太湖者始曰“枭”,号青帮,而张文悉以枭与红帮统之,又张文中之粮帮,形似俗称之红帮,此“匪”也,而张文一纳之于“枭”,凡此皆张文与吾文了解不同之处。查革命党标榜结合会党,原无间于红帮或青帮,张文谓“有诸生入党者”可能即是革命党人夥同奋斗。独自庚子以至癸卯,此四年间,唐才常以及黄克强等在长江一带篝火狐鸣中之会党,八九是清廷之所谓“匪”而不是“枭”。换而言之,即世俗之所谓红帮而非青帮,如杜月笙等以青帮突起,蹈厉海曲,干预政治,乃若干年以后之事,与癸卯以前之革命事业无涉。此虽小节,无关洪旨,我恐读者至此不无疑滞,故略为说明如右。
以下为上文所涉及之张謇《记吴枭》一文中有若干文字:
“枭有二派,皆红帮也,一占长江,一占太湖。长江之枭,近数年以曾、李最著,李名兰滨;曾名国璋,张国珍之化名也。”
“太湖枭首施老窝子者,豫遣舟檥南岸观战,乘曾败,救之去,声称曾逃山东胶州云。其党副元帅罗少成等,以与城守守备何德辉有故,其党散往通州城厢,置宅娶妻,结识州镇兵役,至有诸生入党者。”
“粮帮不甚为盗,以先后为师弟,红帮则先入为兄,后入为弟。此其不同也。”
104. 书联
刘善泽《天隐庐诗集》载一律:“小技雕虫大雅嗤,鸡碑词丽少年时。达如阮籍真耽酒,闲仿钟嵘自品诗。苦蓼性情成我乐,寒松肌骨畏人知。洋洋极诣何从得,斟酌深杯更一持。”题为《张季直殿撰为书联僭成一律》,可知其中一联为张謇所书内容。欲辨其句,则颔联是也。张謇与人书联,多用《梡鞠录》所集清人句。此“达如”“闲仿”句分出恒裕、彭兆荪。
(作者单位:本会)